【譯人】鐵窗後的譯者高金郎

日本教育家小原國芳(1887-1977)《偉人の母》中譯本於1969年由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書名直譯為《偉人的母親》,書名頁後便是譯者照片和譯者簡介:「高金郎,臺灣雲林人。一九四O年生,一九四七年入學,一九六一年學商。」但簡介中沒寫的是_這本《偉人的母親》是譯者高金郎在獄中翻譯的。
《偉人的母親》原著 
1969年商務高金郎譯本
書本內頁譯者簡介

譯者高金郎攝於臺東泰源監獄
譯者高金郎與作者小原國芳皆出身貧寒。小原國芳生於日本鹿兒島,十歲上父母相繼去世,小學畢業後考入公費的電信職業學校,畢業後依舊刻苦自學,工作數年後於1905年考上鹿兒島師範學校,一圓投身教育的夢想。譯者高金郎則出生在雲林口湖鄉下崙,六歲父親過世,八歲母親改嫁,自幼家境清貧,由叔叔撫養長大,因天資聰穎,求學過程常獲得老師資助,1956年北港中學畢業後負笈北上,一邊在木材行打工、一邊準備考試,未來希望能考入師範體系,畢業後當老師捧鐵飯碗。1958年,高金郎進入建國中學,課餘常憑學生證至美國新聞處圖書館看書,因而讀到雲林同鄉廖文毅(1910-1986)在日本東京成立「臺灣共和國臨時政府」並出任總統,從此深受其政治主張影響。1961年,高金郎考入師範大學,原本可以一圓教學夢,卻因為一個轉念迎來了人生的轉捩點。

《叛艦喋血記》電影傳單
由於受到建中同儕拚出國留學的影響,高金郎也想留洋深造,但倘若在師大念四年、畢業義務教學三年、再服兵役二至三年,只怕時間拖得太長,所以高金郎決定重考。1963年,高金郎先入伍服役,擔任海軍灃江軍艦補給上等兵,由於其辦公處伙食充足,因此同袍常來找他聊天打牙祭,嗑牙間曾以廖文毅的臺獨運動作為談資。5月24日,軍艦在外島下錨,同船夥伴邱萬來、林明永、謝發忠下船去看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主演的《叛艦喋血記》(Mutiny on the Bounty),回來後大家聚在甲板討論電影情節,邱萬來發表心得說:「他們都是外行人,對船的操作、控制根本不瞭解,所以不會成功,若是咱們來做,一定會成功。」就因為這句玩笑話,邱萬來等遭人密告密謀劫艦,軍方拷問其劫艦動機,邱氏等人便抖出高金郎曾提及廖文毅在日本組臺灣共和國臨時政府,全案因此成立,高金郎成為主謀,教唆眾人劫艦投靠廖文毅,灃江軍艦在基隆緊急靠岸,高金郎等人就在碼頭被抓走,先在基隆一帶的山洞裡關了四、五天,由基隆的軍中監察官訊問,再送至臺北大直海軍總部由政戰部偵訊,受到「老虎凳」、「背劍」等刑求,判決書最後送至國防部覆判局文書,高金郎被叛有期徒刑15年,1964年5月送押至臺東泰源監獄,關在罪行較重的義監(罪刑較輕者則關在仁監)。
《偉人的母親》,1994年再版
當時的泰源監獄可說是政治犯大本營,包括警總安坑看守所、軍法局直屬看守所(來來飯店現址)、警備總部(原東本願寺和西本願寺),這三處的政治犯在1960年代都送到泰源監獄思想感訓,獄方按照政治犯的學歷分班上課,其中包括語言課程,高金郎因此專心一意學了日文,並利用上課餘暇翻譯了《偉人的母親》。高金郎在再版的〈書後語〉中交代其翻譯動機:「翻譯《偉人的母親》這本書,原來的心願是寄望『推動搖籃的手能夠推動全世界』這一句莎士比亞的名言能夠應驗在我所敬愛的臺灣女性中」(頁163)。《偉人の母》原著共二十一篇,包括「日本的母親」、「外國的母親」、「無名的母親」三編,譯者考量到臺、日在歷史文化上的差異,因此「日本的母親」只選了三位,全書共節譯原著十八篇故事,包括孟子一節,譯者將該章標題定為〈「外國人」眼中的孟母〉,內容當然少不了孟母三遷的故事,高金郎的譯文如下:

孟家最初住在墳場附近。因為他是個極富模倣性的孩子,所以幼小的孟子在耳濡目染之下,使他於無形中喜歡上日常看到的一切,而開始學習送葬與做墳墓等遊戲也是很自然的事了。於是看到這種情形的母親心想:「不能再住在這裡了。這種地方對孩子的教育,影響太壞了。為了孩子,只有搬到其他好的地方去。」
她這樣一想,馬上就把家遷到市場旁邊去。可是孟子也就很自然地跟著商人們學起做生意的玩意兒了。不論是商人拿著貨品在漫天喊價的態度,或夜市水果店拍賣水果及掌櫃們見錢眼笑的情形,都成為他觀摩學習的對象。他母親看到這種情形,以為還是不成;這仍然不是教育孩子的好地方,不得已只好再遷。幾經考慮的結果,選定學校附近為第三次遷居的目的地。

高氏譯筆信實,用詞句構可見原文痕跡,此外,鑒於上述情節與中文讀者耳熟能詳的孟母三遷故事略有出入,因此譯者加註解釋道:「孟母三遷,照我們原來的說法,第二遷應為屠戶之旁,因孟子學習屠宰事而再遷。此處標題為『外國人眼中的孟母』,原書記載如上述,故從之。」

《偉人的母親》節本
《偉人的母親》出版隔年(即1970年),高金郎等人以臺灣獨立為目的發動監獄革命,史稱泰源事件。該事件爆發前總共醞釀了三年,期間眾人積極籌錢招募山地青年成立情報站,藉以瞭解當地軍隊往來及軍事單位情形。由此推估,高金郎翻譯《偉人的母親》,或許是為了獲取稿費實現其政治理想。泰源事件之後,所有人犯移至綠島,不允許政治犯與外界接觸,鐵窗後的譯者再無譯作出版。
蔣介石1975年去世後,一百位受刑人獲減刑,高金郎提前於1978年5月出獄,出獄後在高雄、臺北兩地繞了兩三個月,決定在臺北廈門街賣起牛肉麵。1979年,高金郎考取文化大學夜間部,改成白天開計程車半工半讀,1980年起在《自立晚報》實習,1981年進入《民眾日報》,一待就是二十年,2000年底離職,期間曾赴日就讀東京帝大新聞研究所並擔任駐日特派員,並著有《泰源風雲》回顧泰源事件始末,199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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