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評】情感教育|女主角似乎需要穿搭教育?


第一次邂逅《情感教育》(L'Éducation Sentimentale)的男主角,是在鹿島茂教授的大作《想要買馬車》(「馬車が買いたい!」)。鹿島茂教授果真是法國文學最佳說書人!不特別鍾情福樓拜的我,看完教授對男主角弗雷德利克.莫羅(Frédéric Moreau)的介紹,對《情感教育》大為傾倒,巴不得立刻找書來讀
牛津版英譯本封面為男主角肖像
弗雷德利克.莫羅出生於諾晉特(Nogent)的中產階級家庭,1840年赴巴黎讀大學,某次返鄉在船上邂逅畫商阿爾努一家,戀慕其貌美的妻子。返回巴黎後一邊讀法律系,一邊三天兩頭往阿爾努的「工藝美術社」跑,盼能對夫人一訴衷情,但夫人對丈夫相當忠誠,弗雷德利克無法如願,但依然在各種場合力求表現,終於博得夫人的信賴。暑假返鄉時,得知家裡破產,只得留在家鄉,把光陰虛度。數年後,弗雷德利克繼承伯父遺產,鹹魚翻身,再度前往巴黎與轉作陶器貿易的阿爾努家往來,一償躋身上流的宿願,出入銀行家旦布爾茲的沙龍,傾心於阿爾努的情婦羅薩內德。阿爾努夫人因丈夫外遇找弗雷德利克商量,舊情因而復燃,與夫人相約幽會,但夫人因孩子生病無法赴約,弗雷德利克以為遭背叛,意氣用事奔向羅薩內德。二月革命爆發後,弗雷德利克基於政治野心接近旦布爾茲夫人,盤算接替來日無多的旦布爾茲,但因旦布爾茲夫人羞辱破產的阿爾努夫人,弗雷德利克勃然大怒,兩人因此分手。1867年,弗雷德利克與阿爾努夫人重逢,但始終未能結合。

看完這段介紹,好想見見讓弗雷德利克暗戀二十七年的阿爾努夫人,於是翻出署名「傅均」的譯本,翻到兩人邂逅的橋段,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昏倒,這夫人的穿著品味還真有些不敢恭維:

她戴著一頂大草帽,上邊的玫瑰帶子,在她後面,迎著風舞動。她的黑頭帶繞著她長眉的尖梢,低低垂下來,好像多情地貼著她長圓的臉龐。她的印著豌豆的輕羅袍攤開了,有許多皺紋。她正在刺繡什麼東西;她筆直的鼻子,她的下巴,她的全身子,清清楚楚,襯著碧空的底子

Elle avait un large chapeau de paille, avec des rubans roses qui palpitaient au vent, derrière elle. Ses bandeaux noirs, contournant la pointe de ses grands sourcils, descendaient très bas et semblaient presser amoureusement l’ovale de sa figure. Sa robe de mousseline claire, tachetée de petits pois, se répandait à plis nombreux. Elle était en train de broder quelque chose ; et son nez droit, son menton, toute sa personne se découpait sur le fond de l’air bleu.

夫人的草帽上鑲著玫瑰,身上的輕羅袍印著豌豆,而且還有許多皺紋?不會吧!仔細比對原著後,才發現原來是譯者筆誤了,「玫瑰帶子」( rubans roses)應該是「粉紅色緞帶」,「印著豌豆的」(tachetée de petits pois)應該是「圓點的」,「許多皺紋」(plis nombreux)應該是「無數縐褶」。這本署名「傅均」的《情感教育》(1963)和署名「羽軍」的《情感教育》(1956)一樣,都是翻印自李健吾1948年的同名譯本,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
台北:新ㄒ出版社(1956)
臺北:文源書局(1963)
李健吾(1906-1982),山西遠城人,1925年考取清華大學中文系,翌年轉入西文系攻讀法語,畢業後留校任教,1932年赴法國巴黎現代語言專修學校,半年後轉至巴黎大學文科旁聽,1933年回國,經朱自清與楊振聲介紹,在胡適領導的中美教育文化基金委員會撰寫《福樓拜評傳》並翻譯《福樓拜短篇小說選》 。其譯作《情感教育》正文前有譯序,介紹福樓拜和《情感教育》創作背景,譯文用詞歸化,la capitale譯為「京城」、des galanteries譯為「風月話兒」、des clins d’œil譯為「擠眉弄眼」,至於句構則緊貼原文:

La conversation roula d’abord sur les différentes espèces de tabacs, puis, tout naturellement, sur les femmes. Le monsieur en bottes rouges donna des conseils au jeune homme ; il exposait des théories, narrait des anecdotes, se citait lui-même en exemple, débitant tout cela d’un ton paterne, avec une ingénuité de corruption divertissante.

談話先不過是菸草的不同,隨後自自然然就轉到女人身上。穿紅靴的這位先生幫年輕人指點了好些路數;他搬出好些原則攙上一些逸聞拿自己做例,用一種父親的聲調頭頭說來,還帶著一種逗人開心的墮落的天真

引文中可見譯文斷句的方式和語序悉照原文,力求貼近原文訴說故事的方式,但有些段落語意不清,例如「帶著一種逗人開心的墮落的天真」,或如前例中「她的全身子,清清楚楚,襯著碧空的底子」,讀來頗費思量。

同樣寫男女主角初逢的段落,梁永安的新譯動人許多:「她頭戴寬邊草帽,帽上的幾條紅緞帶在腦袋後面隨風飄拂。她額上的黑髮綹分別繞過兩邊眉梢,垂得低低,把鵝蛋臉映襯得分外嫵媚。她身穿一襲有著綠色圓點的薄紗禮服,禮服上有無數縐褶,看來正在繡些什麼。她筆直的鼻樑、下巴和整個輪廓,於麗日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清晰分明。」(2013,新北市:野人文化)

如此美麗又貴氣的阿爾努夫人,也難怪弗雷德利克一見傾心,數十載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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