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人】臺灣譯壇的李商隱|一往情深的譯者艾丹

右欄為《白衣女郎》首刊,
左欄為狄更斯《雙城記》連載完結篇
《白衣女郎》(The Woman in White)是一本引人入勝的哥德式小說,與《簡愛》(Jane Eyre)、《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齊名,1859年11月23日開始在英國文豪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刊物《一年四季》(All the Year Round)上連載,作者匿名,劇情兼具懸疑、鬼魅和浪漫。小說開篇敘述年輕男子瓦特到倫敦北部的罕普斯特樹林(Hampstead Heath)夜遊,皎潔的月光從林間灑下,忽然間,瓦特的肩頭一沉,一隻手輕輕從他背後搭了上來,手的主人是一名白衣女郎,且瞧她悠悠開口問道:「倫敦是往這條路走嗎?」(Is that the road to London?
《白衣女郎》插圖。
「倫敦是往這條路走嗎?」(It that the road to London?)
這位白衣女郎的真實身份疑雲重重,一連串私下偵查從而展開角色之間因此互探情報,隨著情節推展,身分造假、未婚生子、不可告人的祕密一一揭發出來。全書除了採用煽情小說(sensation fiction)慣用的懸疑情節,更碰觸維多利亞時期的法律及性別議題,至今看來依舊相當精彩,堪稱作者威爾基.柯林斯(Wilkie Collins,1824-1889)的代表作,1860年出版單行本,開賣第一天首刷一千冊便全數售罄。臺灣第一本中譯本《白衣女郎》1955年在《拾穗》月刊上連載,由艾丹(1916-)執筆翻譯,開篇第⼀句是譯者獻詞:「獻給珍妮——我舊夢中的女郎」。究竟這位珍妮小姐究竟是何許人也?竟然讓譯者艾丹夢繞魂牽?一查之下發現:原來這本譯作背後有一段纏綿悱惻的異國戀情,其虐心不在《白衣女郎》之下。
《白衣女郎》,1860年初版,
此為1890年版封面
艾丹是蘇州人,1938年考進中國海軍,1939年派赴英國受訓接艦,1942年結訓,因太平洋戰爭爆發⽽奉命留在英國,滯留期間接獲重慶親友來信,請他至康伯蘭郡探望曾經長住在蘇州的牧師——亞當。亞當牧師長住蘇州⼆⼗年,女兒珍妮在蘇州出⽣長⼤,因此和同是蘇州出身的艾丹⼀⾒如故,兩⼈在1943年訂親,這年太平洋戰事轉⽽對英美有利,英國因而轉守為攻,撥了⼀⽀艦隊到印度展開西太平洋反攻,其中包括艾丹服務的軍艦。臨別前,珍妮贈與艾丹這本英國作家柯林斯的⼩說《⽩衣女郎》,因書中場景是兩⼈相識定情之處。1944年27⽇,艾丹服務的軍艦攻擊緬甸南部海岸時,慘遭九架⽇本零式機轟炸,艾丹雙腿炸傷,同⽇珍妮在英國死於德軍的轟炸。
二戰結束後,艾丹隨軍返國,後隨國民黨政府來臺,1953年參加《拾穗》舉辦的翻譯徵⽂比賽,獲冠軍獎金300元,相當於當時公務員兩個月的薪水,翻譯的是英國作家⽑姆(William S. Maugham)的短篇⼩說〈春蠶到死絲⽅盡〉,譯筆清順,文采逼人,開篇便相當引人入勝:「酒吧間裡擠滿著⼈。森弟.韋可特喝了兩杯鷄尾酒,開始感到肚餓。他望了望錶,快要⼗點鐘了。伊芙.巴雷約他九點半進餐,但這時還沒來」。
1957年《白衣女郎》單行本封面
這篇小說的中文篇名〈春蠶到死絲⽅盡〉出自晚唐詩人李商隱,李氏以寫作情詩見長,而引用其詩為題的譯者艾丹亦雅好翻譯愛情小說,既〈春蠶到死絲⽅盡〉之後,艾丹於1954年翻譯了達芙妮.杜.莫里哀( Daphne du Maurier)的中篇小說《海濱春夢》於《拾穗》刊載,1955年翻譯的《白衣女郎》則是其封筆之作,翻譯時用的原文書便是珍妮當年的臨別贈物,或許是蠟炬成灰淚始乾,此後便未見艾丹有譯作問世,全書開頭第一句或可代表艾丹對這段愛戀的註解:「這個故事是述說一個女子的忍耐力能夠承擔些什麼,男子的決心能夠有何成就。」(This is the story of what a Woman's patience can endure, and what a Man's resolution can achieve.
翻譯就是重述,由譯者把作者說過的話再說一次,在這部《白衣女郎》裡,譯者艾丹重述的或許不僅是作者柯林斯筆下的女郎,更是其舊夢中的女郎。由此看來,翻譯何嘗不是一種表露心跡的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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