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人】在金銀島上找尋被消失的譯者

巴黎的春天時常下雨，十二歲的洛伊德．奧斯伯恩 （Lloyd Osbourne）在雨天裡百無聊賴，拿起畫紙畫起了藏寶圖，繼父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生（Robert Louis Stevenson）一看，靈機一動，提筆寫下膾炙人口的海盜探險故事《金銀島》（Treasure Island），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我應鄉紳崔洛尼、利佛西大夫與其他先生要求，於一七＿＿年提筆寫下金銀島的種種事蹟，從頭到尾沒有一點遺漏，只保留島的精確位置，因為島上仍然留有寶藏。故事要從我父親當年經營「本波上將」旅店說起，那時來了一名老水手，皮膚黝黑，臉上有個刀疤。（《金銀島》，穆卓芸譯，2009年，天下雜誌出版）

啟明書局出版，1947年9月三版

多麼引人入勝的開場啊！是不是很想趕快往下讀，找出金銀島的位置發財去！但說也奇怪？怎麼書都翻爛了還是沒看到金銀島的確切位置哩？原來是2009年的中譯本出了一點小紕漏。且讓我們穿越時空，翻出臺灣第一本《金銀島》中譯本瞧瞧：

曲里老納紳士，呂勿西醫生，和那其他幾個人士們，都請我將金銀島的全部的事蹟詳細的寫下來，除了那島的位置以外，別的一點也不漏掉牠，那是因為尚有不少的財寶在這島上，沒有開發出來的緣故。於是我便在紀元一七⋯⋯年開始載述那件事。我回想從前我的爸爸開那上將朋寶旅館時候的情形，那時有個老水手，他的皮膚糭黑，臉孔上有著刀疤，曾經也來投宿在我的家裡的。

Squire Relawney, Dr. Livesey, and the rest of these gentlemen having asked me to write down the whole particulars about Treasure Island, from the beginning to the end, keeping nothing back but the bearings of the island, and that only because there is still treasure not yet lifted, I take up my pen in the year of grace 17— and go back to the time when my father kept the "Admiral Benbow" inn and the brown old seaman with the sabre cut first took up his lodging under our roof.

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檔案

原來打從一開始作者就不打算告知讀者金銀島的位置呀！再來看看這譯文，一讀便知是有歷史滴！「的的」不休和「牠牠」忽現，正是1930、1940年代的譯本特色！譯者何夢雷（約1911~）是江蘇人，1933年光華大學國文系畢業，曾任松江地政局長、上海立人中學校長、教育部視察，應學長錢公俠（1907-1977）邀請替啟明書局翻譯《金銀島》，並於正文前撰寫〈小引〉介紹作者及其作品，字裡行間頗有教育家的味道：

金銀島出版後，轟動一時。那裡面水手的生活，海盜的行跡，被他描寫的活龍活現。那樣空想的故事，浪漫的情調，有趣的內容，做了少年男女的良好讀物，盛譽至今未衰。幾乎可以說，沒有一個英美的孩子，不曾讀過金銀島而神往其中的。

何夢雷這篇譯序清順曉暢，果然是國文系出身！但譯文卻是十足的洋腔洋調：

沒有多少時間以後，那樁特別事情的第一幕便碰到了，這個使我們最後除去那個船長，雖然你們不久便會曉得他的事情。在一嚴寒的冬天，很久的凝著厚霜，刮著狂風，一看見，便能知道，我可憐的父親，不像能夠重複延至明春了。

It was not very long after this that there occurred the first of the mysterious events that rid us at last of the captain, though not, as you will see, of his affairs. It was a bitter cold winter, with long, hard frosts and heavy gales; and it was plain from the first that my poor father was little likely to see the spring. 

在這濃濃異國風的譯文中，則不時夾雜令人出戲的東洋文物，例如大饅頭：

所以一個大饅頭送來了，置在櫃子邊頭，我就大大的吃了一飽，因為實在餓得像老鷹一樣。
So a big pigeon pie was brought in and put on a sidetable, and I made a hearty supper, for I was as hungry as a hawk.

讀墨《金銀島》電子書

原文主人翁吃的是「鴿肉派」（pigeon pie），譯者何夢雷或許是怕壞了中文讀者胃口，因此把「鴿肉派」換成了「大饅頭」。不過，整部《金銀島》最蹊蹺的，是譯者何夢雷後來被消失了，從1955年臺灣啓明書局的譯本，到2013年讀墨的電子書，譯者不是署名「啟明書局編譯部」，就是署名「啟明書局編譯所」，但從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檔案來看，何夢雷從政治大學地政學院畢業後，1946年便來臺任職土地委員會專門委員，1947年任職地政局技正兼技術室主任，1948年升副局長，1954年與李連春、林寶樹、沈達可赴美至華府國際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研習，莫非是一去不復返，因此從此被消失了嗎？還是說來臺的何夢雷與大陸的何夢雷是不同人嗎？縱使如此，新出譯本也該還譯者名字了吧？

秉持著萬事問臉書的精神外加強大臉友的幫忙，讀墨把何夢雷的名字加回去了！譯者不會被消失的電子書年代來了。何夢雷在《金銀島》的譯序翻譯了作者史蒂文生的碑文，摘錄於下，希望這位漂泊的譯者安眠吧。

在那廣闊的星空下面，

掘好墳墓讓我長眠，

生和死我都快樂，

我躺下去唯此一念。

你為我作了這樣的輓歌，

「這裏是那個人希望的處所；

好像從海中歸來的水手，

從山林中回家的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