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是作家謝冰瑩(1906-2000)的筆名。謝冰瑩本名謝鳴崗,湖南新化人,1948年9月來台,國小國語課本那篇〈盧溝橋的獅子〉就是她的作品。這本署以謝氏筆名的《偽裝的愛情》譯筆不俗,行文間穿插些許日文漢字,倒也符合謝冰瑩曾經兩度赴日(1931、1935)入東京早稻田大學研究的經歷。例如全書開首:「午夜底鐘聲已經響過,但巴黎底一切卻還在活動著;整個都在騷攘,整個都在追求快樂;這是謝肉祭最後月曜日底夜晚」(Minuit sonnait, et tout était en mouvement dans Paris; tout s'agitait, tout courait au plaisir ; c'était une nuit de Lundi gras.)便是用日文漢字「月曜日」翻譯法文的Lundi(星期一)。
就在我快要相信這本《偽裝的愛情》是出自知名作家謝冰瑩的手筆時,卻在販售民國舊書的網站上發現另一本署名「儲侯」的《偽裝的愛情》,內文跟「微波」的譯文一模一樣,翻到版權頁一看,「儲侯」的出版時間比「微波」早了13年,1943年於重慶出版,看來臺灣的「微波」版是抄襲本,不過這位「儲侯」是誰呢?仔細一看,怎麼版權頁的譯者署名怎麼跟封面不一樣?「儲」少了人字旁,原來是「諸侯」不是「儲侯」,是封面寫錯了。
「諸侯」是翻譯家陳瑜清(1908-1992)的筆名,浙江桐鄉烏鎮人,出生於中醫世家,跟茅盾(1896-1981)是表兄弟。陳氏幼年入家塾讀書,八歲考進上海商務印書館附設尚公小學四年級,從此進入正規教育,修習日文為第二外語。1925年9月因參加五卅運動遭到通緝,自立達學園高中肄業東渡日本,年末抵達東京,隔年2月在東京神保町雅典法文專修學校學習法文,1928年11月畢業後,乘坐火車經西伯利亞鐵路到達巴黎,被兄嫂斷了經濟來源,只能在蒙彼利埃大學(Université de Montpellier)旁聽,秋收時到葡萄園幫忙採收,用時下的話來說就是打工遊學。
1931年10月,陳瑜清結束旁聽生涯,12月帶著大批外文書乘船返回中國,隔年1月抵達香港適逢一二八事變,賦閒半年後8月在廣東新會篁庄西鄉村師範學校任教,1年後至福建泉州平民中學任教,於課暇翻譯《法國象徵詩選》,1934年3月在《文學》第2卷第3期上發表,首次署以筆名「諸侯」,「諸」是母姓,取名為「侯」。
1937年4月,赴南京訓練總監部軍學編譯處任法文中校編譯官,5月提筆翻譯L'Amour masqué, ou Imprudence et bonheur,完稿後寄至上海擬於《譯文》發表,不料《譯文》因七七事變停刊,譯稿便壓在編輯黃源(1905-2003)箱內寄存於陸蠡(1908-1942)居處。1941年,陸蠡將陳瑜清的原稿送交上海《西洋文學》月刊連載,篇名《戴假面的愛情》,副篇名《輕率與幸福》,署名「陳瑜」,另將抄本寄給人在重慶的陳氏,陳氏收到後以《戴假面具的情婦》為篇名在《時代精神》上刊載。1943年10月,陳譯經茅盾介紹交由重慶自強出版社發行單行本,以《偽裝的愛情》為書名,副標「輕率與幸福」,署名「諸侯」,正文後附〈巴爾札克生平〉和〈後記〉,經分設在重慶、上海兩地的讀書出版社經銷,1946年1月再版,同年5月三版。
1968,台北:正文 |
陳氏在此書〈後記〉悼念亡友陸蠡。陸蠡是《偽裝的愛情》得以面世的推手,但單行本付梓時,陸蠡已遭日軍殺害。1956年3月,《偽裝的愛情》改名《假面具中的愛情》,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再版。當時巴爾札克已經遭中國官方劃右,陳瑜清不得已將這本譯作交出來,作為眾人口誅筆伐的對象。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這本巴爾札克的遺作才引起臺灣旋風出版社的注意,將陳氏的〈後記〉和〈巴爾札克生平〉刪去,改署以謝冰瑩的筆名「微波」在台出版,書名沿用《偽裝的愛情》,雖似以假亂真,但被抽離了時代、抽離了土壤的譯本,充其量只是一具冷冰冰的文化商品。不只「微波」的《偽裝的愛情》,1968年臺北正文出版的《巴爾札克的一生》,內文與陳譯一字不差,譯者改署名「李繼霖」,書名和譯者名都改得面目全非,殊為罕見。
延伸閱讀:傅雷|巴爾札克在台灣戒嚴時期的代言人(一)
這是Luffa小姐的未來譯作嗎?
回覆刪除謝謝關心:)
刪除最近的譯作都以現當代作品為主。
臺灣戒嚴時期的譯作是研究興趣啦~